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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圣经的导演,如何制造“现代耶稣”?

陀螺凡达可 陀螺电影 2021-02-19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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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《星际穿越》到《信条》:

诺兰电影里的神学思想



撰文/ 宗城

排版/ 小浣熊

配图来自网络,侵删



*注:本文受到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李典峰的启发,部分思考是在与典峰兄的讨论中得出,在此予以感谢。




克里斯托弗·诺兰的电影既是叙事魔法,也是一次次与宗教经典的互文,


克里斯托弗·诺兰


从《盗梦空间》到《信条》(Tenet),诺兰的电影不乏宗教元素,甚至可以说是对《圣经》的仿写。


这一方面是由于诺兰对新教伦理的捍卫,另一方面得益于他的文学背景、对宗教典故的了解,让他熟练地在作品中融入西方宗教隐喻。


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》、《星际穿越》、《敦刻尔克》、《信条》海报


本文以诺兰的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》《星际穿越》《敦刻尔克》和《信条》为例,试论诺兰电影中的神学元素。


《星际穿越》中描绘的黑洞


在诺兰的电影中,“维度”是一个重要词汇。


人们理解世界的程度,取决于他们进入世界的维度,而在所有维度中处于最高的是“无限”,我们常说的上帝、真理、永恒,这些处在无限之中,人类只能接近它们,不能彻底了解它们,


《星际穿越》剧照


因而在诺兰的电影中,总有不可知的神秘笼罩着人类,总有一个未知神,这个未知神掌握着人类的命运,控制过去与未来。


《星际穿越》中宇航员的探索之路,正是他一步步接近神秘的路径。


《星际穿越》中男主角进入了“五维空间”


正如影评《为什么<星际穿越>是一部神学电影》所指出的:


“诺兰在电影里选择的两个道具:书和钟表,书是知识的意义,也就是语言的象征。


在《星际穿越》中,书本和钟表是重要意象


钟表则是‘时间’,这个曾经被康德到海德格尔反复讨论的艰深命题,被引向先天直观或者‘向死而生’的生命意义,


在这部电影里,它成为五维空间里可以‘实体化’的形式,马修•麦康纳可以向数十年前的自己‘启示’,也可以影响自己几十年间女儿的思考,


马修•麦康纳触摸了一下安妮•海瑟薇的小手


但在五维的‘黑洞’空间,大概也只有几秒钟的转瞬即逝,他甚至在这个瞬间触摸了一下安妮•海瑟薇的小手。


这等于在上帝的橱窗里观望这个世界,上帝是宇宙的尽头,也就可以掌握时间的起始,时间作为实体的工具也只能在上帝的世界里实现,而这些都是人类无从把握的神秘性猜想。”


《星际穿越》剧照


《星际穿越》是一部致敬《圣经》的电影,影片中拯救人类的计划,就叫“拉撒路计划”,它出自《圣经·约翰福音》里的“拉撒路事件”,


传说耶稣在他的身上行使了一个神迹,拉撒路患病而死,死后4天,耶稣来看他,把他从坟墓中唤醒,使他成为一个“死而复生”的人。


《圣经》


电影之所以用了拉撒路这一典故,正是看中其背后的“绝境”与“拯救”用意。


此外,从天主教的角度来说,拉撒路在天主教中被译为“拉匝禄”,希伯来文中“拉匝禄”的意思是“上帝是我的帮助”。


诺兰没有点破的一层寓意是,这场在人类末世中拯救人类的计划,最终其实是神的旨意,电影中的“They”不是别人,正是天主(上帝),只是人类的自大与虚荣,让他们把“They”认为是未来的自己。



很多人诟病诺兰在一部科幻片中呼唤爱,略显造作和心灵鸡汤,


但或许在诺兰的理解里,爱也是进入世界的一种维度,甚至爱可能是一种更高意义上的维度。


《星际穿越》剧照


在新教伦理的观念中,上帝对人的爱、人类超越自身原罪的大爱,乃是人类跨越苦海、走向更深邃境地的永恒钥匙。


因此《星际穿越》的爱并不只是诺兰突发奇想的鸡汤式结尾,放置在新教伦理的角度考虑,它也是诺兰对《圣经》的一次虔诚仰望。


《星际穿越》剧照


从《星际穿越》到《信条》,未知神会给予主角启示,令主角在某一时刻实现“顿悟”。


未知神的真身不会出现,它始终是更高纬度上的神秘力量,它有时被未来时空的、更高级的人类指代,但二者并不等同。


《信条》中,主角最终成为守护女主及其儿子的人


《信条》中,主角的故事是被未来的自己安排;


《星际穿越》中,马修·奥康纳饰演的宇航员进入五维空间


《星际穿越》里,马修·奥康纳饰演的宇航员进入五维空间,


证明了“他们”的存在,但“他们”是谁,是未来的人类?还是神?诺兰给予了开放性结尾。


诺兰试图塑造一个现代耶稣,与《圣经》形成对话。


《信条》剧照


这个耶稣形象,在《信条》里,是从未来返回过去、指导主角行为的尼尔(罗伯特·帕丁森饰演);


《蝙蝠侠》剧照


在《蝙蝠侠》系列,是为哥谭背负罪恶、涅槃重生的蝙蝠侠;


在《星际穿越》,是那个从未出现,但掌控一切的神圣。


《信条》不是宗教隐喻特别明显的电影,在诺兰的电影里,它淡化宗教、含糊其辞,把叙事的重心放在对“莫比乌斯环状”时空的探讨上。


《信条》剧照


这部电影的叙事极其复杂,但简单来说,它仍是一部诺兰自我重复、带有诸多诺兰烙印的电影,


比如对环状时间的迷恋、对自由意志的拆解(人不具有真正的自由意志)、家庭(女主活着的信念来自于儿子),以及主人公与未来人的联系。


《信条》剧照


整部电影有两位主人公,一位是现在进行时的“我”,另一位是未来时空,已经洞察命运的将来版的“我”,后一个“我”,正是信条组织的掌控者,他在电影中扮演着类似于上帝的角色。


而被将来版“我”派遣到过去,指引现在进行时“我”一步步完成任务,进而拯救世界、保持时空秩序的尼尔(罗伯特·帕丁森饰演),她很可能是女主凯特之子的成年版,也即未来时空的凯特之子。


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像


细心的人如果对比女主凯特及其儿子,会发现他们的形象与《圣经》中的圣母玛利亚、幼年耶稣极其相似。


《信条》中伊丽莎白·德比齐饰演的女主


鉴于诺兰对征用耶稣这一符号的着迷,笔者的一个猜测:凯特是圣母玛利亚的一个现代化身,为了让女主趋近于玛利亚的形象,


诺兰才特地选择了一位身高达到1米9、荧幕形象高贵、受人尊敬,且很少让人有性联想的女演员。


而凯特之子,正是《信条》里诺兰指定的现代版耶稣。


《信条》剧照


至于守护他的主人公,也就是现在进行时的“我”,他隐喻了《圣经》中为主开路、为人施洗的施洗者约翰。


不过,由于《信条》的叙事极为隐晦,笔者对其的神学互文也只能做出推测,而不能做出确凿断定,但在诺兰的前作《星际穿越》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》中,神学互文不但普遍,也有充分彰显。


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》中,蝙蝠侠与小丑的对峙


《星际穿越》是诺兰神学意图构建地最完整的电影,它大量运用了和宗教有关的符号,从“拉撒路计划”,到“应许之地”,再到去往迦南地的十二信徒,无不透露着宗教经典对诺兰的启发。


《星际穿越》剧照


电影中,人类派出了十二个宇航员去太空寻找宜居星球。


《圣经·民数记》里,上帝耶和华晓谕摩西说:“你打发人去窥探我所赐给以色列人的迦南地,他们每支派中要打发一个人,都要作首领的。”


上帝耶和华


摩西在以色列十二支派中,每支派抽选一人,派遣了十二个侦探员前去迦南地打探。


当他们回来时,有十个人报的是恶信,只有两个人报的是好信。


十个侦探员满脸惧怕地说:“那地的人民可是强壮的人民,他们的城墙坚固宽大。


而且我们看见了亚衲族的人,他们是伟人的后裔,身材高大,体格健壮,是吞吃人民的。


我们跟他们相比,就好象一只蚱蜢一样;他们看我们,也看如蚱蜢一般。”


只有两个侦探员说:“迦南地的人我们可以战胜,因为上帝会帮助我们。”


以色列人战胜迦南人


人们因此争议不断,而最终,耶和华说:“你们既然怀疑我对你们的承诺,你们就留在旷野吧,等你们这代人死完了,我会带你们的后代进入迦南,只有那两个报好信息的侦探员,他们因为信任我,我要带他们进迦南。”


如果继续对比,我们会发现《星际穿越》与《圣经》还有不少相似之处。


《星际穿越》中的玉米田


例如电影中多次出现肆虐的风沙、密集的玉米田,玉米的希腊文说法Dagan,来源于Dagon,泛指异教神,


《圣经·启示录》有这样一个故事:“龙向妇人发怒,去与她其余的儿女争战,这儿女就是那守上帝诫命、为耶稣作见证的。


那时我就站在海边的沙上。”在《新约》里,连绵的玉米田和狂暴的风沙就是世界末日的前兆。


《星际穿越》中焚烧的玉米地


在《圣经》中,上帝不满世俗的原罪,降下大洪水要让人间重启,只有被上帝指定的人选,才能登上诺亚方舟,幸免于难。


而在《星际穿越》的尾声,安妮·海瑟薇饰演的宇航员带上人类胚胎,在外太空寻求新的希望。


《星际穿越》剧照


海瑟薇的飞船与诺亚方舟形成经典互文,幸存的胚胎就犹如大洪水中被赦免的子嗣。


《圣经》中上帝扮演着救世主的形象,而在诺兰的电影里,超越人的原罪、肩负神性的救世主形象亦屡见不鲜。


《信条》《星际穿越》《蝙蝠侠》系列都充满着末世氛围,而主人公也一如既往地承担着拯救职能。


即便在诺兰电影谱系中不那么典型的《敦刻尔克》,它虽然没有了救世主,但也借由法西斯席卷欧洲的历史背景,渲染了一重末世格调。


《敦刻尔克》剧照


《敦刻尔克》中有一个镜头:在撤退期间,英法联军有大量士兵准备撤退,他们坐在船舱内,自以为终于可以回家,却遭遇德军U型潜艇的水雷攻击。


诺兰在此处刻意渲染了德军潜艇的鬼魅感,水雷就如同恶灵一般,在海底制造恐怖的撞击声,短短几分钟前还嚷嚷着开派对的英国兵,转瞬间溺水、逃亡,最终却只有极少数人幸存。


《敦刻尔克》剧照


诺兰安排这个镜头是别有用意的。如同青年学者李典锋所说,《敦刻尔克》此处对应了《新约》里面关于恶灵军团的故事:


“传说耶稣来到了拿撒勒,遇到一个病人,他被一大群叫军团(legions)的恶灵附身,后来耶稣帮他驱魔,这些恶魔最后被逼出来附在猪身上,淹死在加利利海(Sea of Galilee,今天的提比里亚湖)”。


《敦刻尔克》剧照


在《敦刻尔克》中,这些船舱内的士兵就像是猪群一样被驱赶到水里,诺兰想借此表达战争的恶就如同军团恶灵的原罪,它是无法被消灭的,只能借助另外一个躯壳,让它在水里面溺亡,这样才能得到一种洗礼。”


末世、恶灵与救世主叠加最明显的,是诺兰最雅俗共赏的一部电影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》。


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》剧照


哥谭市是晚期资本主义都市的象征,这里垄断资本与政治世家当道,社会贫富差距悬殊,阶层分化,底层人群被社会区隔、羞辱,愤而加入游行示威乃至持枪暴力的行列,以小丑为代表的恶灵,和以蝙蝠侠为代表的拯救者展开殊死搏斗。


在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》中,诺兰刻画了一个罪恶的哥谭市和拯救它的英雄蝙蝠侠。


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》剧照


蝙蝠侠是美国的经典动画人物,而诺兰在改编他时,别出心裁地强调了他“哥谭版耶稣”的特质,


不但在救人之前要先打一个“十字架”logo在桥塔上,还处处凸显他替人间背负罪恶的神圣感。


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》剧照


当程序正义与结果正义相冲突,蝙蝠侠选择合适人选作为“光明骑士”,而自己不惜被人误解,活在黑暗,为了实现更长远的正义,


他也愿意牺牲个人名誉,像背着十字架的耶稣一般,承受无知者的污名和诋毁。


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》中,蝙蝠灯被砸毁


《黑暗骑士》中有一幕镜头:当蝙蝠侠为了保留哈维光明骑士的正义形象,选择代其受过,被警察缉捕时,戈登警长无奈砸毁蝙蝠灯,玻璃破碎,上面的蝙蝠标志,落入破碎熄灭的灯罩,


这时候,蝙蝠标志与灯罩里的铁条交叉相叠,正好如同一枚陨落的十字架。


小丑,一个现代版的撒旦


电影中与蝙蝠侠对立的小丑,犹如魔鬼撒旦的化身。


诺兰是以毒蛇、魔鬼的感觉来塑造小丑这一角色,从服装到脸部打扮,乃至演员的修长身材,


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》中,希斯·莱杰饰演的小丑


希斯·莱杰饰演的小丑都像极了一个哥谭市的魔鬼撒旦,诱导人类犯下原罪,制造出一幕幕混乱与撕裂。


有趣的是,诺兰虽然在叙事上先锋、前卫,但在思想内核上,诺兰又是一个老派、传统的人,


克里斯托弗·诺兰


在一个后现代思想大行其道、人类愈发面临破碎化的背景下,诺兰执拗地捍卫着新教伦理,盼望通过诉诸家庭与宗教,重塑人们的信仰与爱的能力。


所以在电影《星际穿越》中,当马修·奥康纳饰演的主人公被问到:“你难道没有告诉你女儿,你去拯救世界了吗?”


《星际穿越》剧照


他的回答是:“我是一个父亲,可能你还没有当父母,但等你成为父母你就会知道,你有责任让你的孩子感到安全,所以,你不可能和他说:‘现在要世界末日了。’”


诗人狄兰·托马斯


而当人类身处末世,世界陷入阴霾之中,诺兰借助人物之口,庄严地朗诵出从小浸润基督教思想的诗人狄兰·托马斯最有名的诗句:


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,

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;

怒斥,怒斥光明的消逝。


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,

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,他们

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。


善良的人,当最后一浪过去,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

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,

怒斥,怒斥光明的消逝。


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,

懂得,但为时太晚,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,

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。


严肃的人,接近死亡,用炫目的视觉看出

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,

怒斥,怒斥光明的消逝。


您啊,我的父亲,在那悲哀的高处,

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,祝福我吧,我求您

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。


怒斥,怒斥光明的消逝。




-END-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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